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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刊載於網路通訊雜誌 2000/7

對於一個新時代的來臨,人們總是對她有無限的期待,希望她能帶來更便利的生活,希望她讓貧富差距更小,希望世界和平。然而,卻常常為了這些新的變革起爭議,有的和平達成,有的卻必須犧牲許多人民的生命,才得以完成變革,在這些變革的過程中,變的是生活方法與型態,人心卻未必能跟著改變,於是,在達爾文物競天擇理論下,這些無法接受變革的人種,推論到最後,可能就是必須被淘汰的一群。

後智慧工業時代

根據生物與人類學家的推論,人類的遠古祖先可能是猿猴,就是那種馱著背的動物。隨著時代的演化,背脊漸漸挺直,人類開始製造工具以維持生命與後代的延續,然後有了農業活動的開始,農業活動可算是人類史上第一次產業革命,自此人類開始學習自給自足,擺脫了過去只是從野生覓食的經濟活動,從而進行食物的生產,並開始學習利用周遭的工具協助生產。

及至十七世紀,瓦特(James Watt, 1736-1819)發明了蒸汽機,利用機械推動了人群與人群間的經濟活動與交流,人類開始學習製造工具來加速生產,同時也利用新發明的工具推動生產物的流動,打開了經濟活動中需求者與供給者間的良性互動。一般皆認為瓦特發明了蒸汽機是引發英國工業革命的先兆,大量的衛星城市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並且迅速成為人潮聚集地,農業經濟很明顯地有了化學變化,大批的農夫轉而投入以工業工具為主的生產行為,一根根的排煙煙囪在英國利物浦等地豎起,工業革命不僅僅帶來生產形態的改變,更加速了生活形態的轉變。

曾經有英國學者針對幾個小型衛星城市統計,在工業革命前後這些城市最大的改變分別是,人口、產業、經濟型態。幾乎每一個他們調查的城市,人口成長近八成,大量產業由原先的農業轉化為工業,並隨著工業化所帶來的商業交易行為,由原先的自給自足的小型農業經濟,進而在產量上的提升有了十足的進展,把多餘的糧食或產物運送到鄰近的城市交易。

這是十七世紀當時,被人類視為史上第二大變革的工業革命景象(第一大為農業革命)。接下來的三百年裡,人類文明與科技也以十倍速的時間成長,愛因斯坦、諾貝爾等科學家陸續提出新的宇宙演化理論以及發明原子彈,改變了科技的面向,可以視為人類史上第一次智慧革命,在那段時期,人類的創意如破籠猛虎般奪框而出,大量地應用在科學、武器、重工器具的生產與發明上,只是有兩段戰爭抹滅了這種改變的貢獻,讓這種智慧革命的面向有了不同的景觀,在這個時候,智慧突然變得很可怕,沒有帶來更便利的生活,貧富差距沒有縮小,卻反而造成人類的自我毀滅與自相殘殺。

但也許是這種「從有到無,重新回到起點」的巨變,才有後來網際網路上爆發的後智慧工業革命。矽晶片(silicon chip)與電子積體電路(integrated circuit)所佈建的新世界,正帶領著人類朝高密度的智慧時代前進,過去需要幾十坪的空間才足以構建的電腦,現在卻可以縮小到只有一個拇指大小的晶片,上面佈滿著幾百萬顆的電晶體;人類的智慧與學習也在壓縮,一個大英圖書館匯集了人類幾千年的智慧,現在可以裝進一片直徑十二公分大小的光碟片,並且利用更有效率的索引與搜尋技術,很快地找到過去的歷史記錄。

後智慧工業革命(Post-knowledge industrial revolution)源自於矽晶片的誕生,卻因為網際網路的加入,更加速了這種改變,至此,智慧的傳遞與交流更頻繁,現代經濟也逐漸朝智識經濟(knowledge economy)形態改變,知識成了新矽時代(New silicon age)除了土地、資本、勞力以外的重要經濟生產要素。

從矽谷、數碼港到位元巷

工作與生活形態的改變,則是新矽時代的一大重頭戲。首先引發這場數位工作觀革命的是美國矽谷(Silicon Valley),那兒聚集了許多以高科技為導向的新型態公司,原先則是以半導體產業為主的一塊新生地,許多公司看重的是當時便宜的土地、寬廣的腹地,紛紛在此落地生根,進而形成一個特殊的生活圈,直至現在,矽谷代表的不僅僅是高科技與數位革命、資金、人才流通,並成為年輕人創新、創業與築夢的天堂。

半導體業引發了這場高科技競賽,許多年輕人則紛紛在許多矽谷傳奇成功之後,紛紛投入這個智慧密集工業。在這種智慧密集工業裡,所謂的「勞工」(worker),個個身懷絕技,擁有令人激賞的創意與知識,有別於過去由資方主導的工作形態,一切的經營知識優勢大多掌握在老闆或少數管理階層,不僅僅是年齡上有了很大的變化,矽谷由三十歲不到的CEO帶領的公司比比皆是,這些過去只被視為少不更事的年輕小夥子,現在則是引領新矽時代進步的主要動力。

數位化不僅僅加速了智慧的散布、創意的生成,更進一步壓縮了過去可能要五十年實現的夢想。過去的勞工的生涯規劃,大部分都是二十歲開始進入勞力市場,三十歲追逐職位升遷,四十歲則進駐管理階層,五十歲大紅大紫,六十歲辦理退休,七十歲安享天年;但是隨著從網路致富的故事的催眠,大批年輕人不惜放棄學業,投入這個高科技新產業,而所追求的目標也跟著被壓縮,一切彷彿被「速食」化了。

網路創業家心裡想的可能是,一年內快速創業,二年內大紅大紫,等到了四十歲,他們心裡想的可能是退休或遨遊世界了。一下子之間,所有的時間與願望,一個被壓縮成原先的十分之一,一個放大為原先的十倍。而且追求的也不再是職位升遷所帶來的傳統職場由資本社會所構建的所謂「勞工的成就感」,一個月多領幾千塊薪水、或是升任為部門經理,似乎不再是大多數人贏得成就感的管道了。

新的智慧勞工追求的是可以自由掌握的時間—那不一定代表偷懶,而是更多的自主空間,因為進入這個新矽產業,大多數的年輕人投注在工作上的時間反而更長,他們寧可整天埋在線堆裡,也不願只是生產線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死老百姓」。但這種改變,卻相對地帶給他們更多的滿足感,他們可以早上十點才蹣蹣跚跚帶著惺忪的睡眼,雜亂的頭髮,走進狗窩—一個他們對自己在上班的地方構建的工作空間的特殊稱呼,下午才開始他們充滿活力與戰力的工作挑戰,直到半夜三更,才得以回家梳洗,有的人根本也無所謂家與公司,乾脆就在公司打起地鋪倒頭就睡。

新的智慧勞工追求的還是一種新的工作體認,工作對於他們來說,是每天成就感的補給站,在工作上,他們可以每天接觸到數以百萬計的新資訊,在浩瀚無暇的網際網路上大肆遨遊,每天所吸收的新知可能比過去四年大學所習得的知識更多,同時主管也賦予他們更多的權限——當然,另一方面也代表他們肩負更多的責任,讓他們在自己的工作空間得以有效地發揮自己所長。

從新竹科學園區、北京中關村、上海張江科學園區、香港數碼港、新加坡科技島、至馬來西亞多媒體走廊,乃至東京涉谷位元巷(Bit Valley),新的工作形態已在全球各地落地生根,這種急速生成的新生活型態,使得工作與生活的界限逐漸模糊,投入的時間與精神沒有減少,卻迅速地堆積出令人訝異的數位化智慧產值。

新舞台的殘酷

網際網路推動了數位化產業的進步,但相對地也創造了一個新的殘酷舞台,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理論,在這個新的數位世界裡,被快速地運轉著,年輕人雖然有幸可以自己面對全新且充滿機會的世界,但也同時必須承擔隨時被淘汰的風險,而且淘汰的速度可能出乎意料之外,有道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追求快速的成就感與成功,就必須先有迅速跌跤的心理準備。

「邊學習、邊創業,馬上去建Internet。」—約略1999年開始,這句箴言在全球各地大專校園引起一陣不小的波瀾,從國內一份統計結果裡提到,新興高科技產業平均每個人的工作機會為2.2個,傳統產業工作機會卻只有0.6的強烈對比,我們可以感受到那股產業爆發力,高科技產業求才若渴,每個投入新產業的新鮮人大都受到無比的重視,但相對地在高科技產業跳槽的狀況卻更為嚴重,久而久之,培養了高科技產業人才奇怪的優越感。

美國就曾經有一批高級工程師,亟欲集體跳槽,卻透過eBay的競價平台,將眾家兵將陣容排開,洋洋灑灑地在上面刊登自己的條件與能力,讓有意尋求人才的矽谷老闆們,上去競標,得標最高者,可以獲得這個團隊效命一年的時間。在這個新舞台,似乎老闆也不得不向員工低頭,因為沒有這些得力的助手,矽谷創業家們的智慧財富可能會在市場上迅速縮水,特別是反應在公開市場上。也難怪在愛因斯坦死後三十年,取得其大腦的醫學家、科學家們,亟欲研究出他為何如此聰明的原因了。

「年輕人是需要挫挫銳氣的,平順不見的是件好事。」這句在老一輩長輩嘴裡常聽到的話,不啻是所有新矽時代網路人該有的警惕。新舞台是殘酷的,毫無保留的殘酷。這點從新興的網路公司文化裡,很多人都可以體會得到,人與人間面對的是更直接的溝通方式,開會講求的是效率,所以肆無忌憚的批評可能很難避免,特別是,所有的人際緩衝空間可能也隨著數位時代的來臨,被壓縮無形,適應新的工作型態,可能必須先適應數位產業殘酷且迅速的競爭生態。

衝浪背後的沈思

矽晶片啟發了這場新矽革命,引領全新的工作型態與價值觀,壓縮了數百萬顆的電晶體在幾方米的小晶片上,卻累積了許多人的智慧與科技文明;網路改變了人與人溝通的型態,以及智慧生成與交流的速度,製造了許多一夕致富的灰姑娘故事,但卻相對地帶來更大的疏離感,這個灰姑娘不像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飽受繼母與兩位同父異母姊姊的欺負,歷盡艱辛,倍嘗苦楚才得以嶄露頭角,飛上枝頭,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致富的短暫成就,所有過程也似乎成了昨日黃花,一切顯得不是那麼重要。

最近在咖啡廳聽到談論最多的話題是什麼?併購、上市、股票選擇權,這是新矽時代的價值觀,有許多人在新矽文化中一圓致富夢,窮人盼望能更富有,富人則追求更多的財富,網路讓許多人迅速地致富,也更迅速地拉大了貧富間的差距,在這個急速資本化的社會,也許需要更多的審思,重拾失落的人文價值。

以前宋代的蘇東坡有一則小故事:

有一天蘇東坡到一個禪寺去拜見一位高僧,向高僧討教禪學,言及至禪學的最高境界,高僧對蘇東坡說「就是無我」。蘇東坡不領其意,便對高僧說:

「師父,你用禪學的角度看我,我在你的眼中是什麼?」
「慈祥的菩薩」師父答道。
「奇怪,我怎麼看,師父在我眼中都像是牛糞」蘇東坡心裡暗想。

回家後,蘇東坡對他的老婆說:

「師父說我在他眼中像是慈祥的菩薩」蘇東坡暗自竊喜。
接著又說「但是我怎麼看,他都像是牛糞」

此時蘇東坡的老婆便點醒了他:

「心存邪念的人,自然看到別人都是邪惡的形體,只有得道的高僧,看什麼都是菩薩」


許多人追求的也許不是功名利祿,卻不可諱言的是資本社會中的濫觴,於是在不斷的造神運動下,每個在網路時代成功的人物也很自然成了新世代膜拜的對象,而這些腦筋靈活的新世代,往往腦筋靈活得讓大人嘖嘖稱服,但卻鮮少檢討成功背後的努力,不曉得是資本化得不夠徹底,沒有把「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充分讓新世代理解,還是「成功不必在我」的教育失敗,看來,在新矽時代,也應該學習佛禪,見錢不是錢,才有辦法成為這個門道的得道高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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